王元林最关心家里有没有电,大白天进屋总是习惯性地按一按房灯的开关。6月25日15点,王元林迈进屋,一按开关,发现又停电了。
他神情紧张,一改平日的慢条斯理,一个箭步冲到冰箱前面,打开上下柜门,里面整齐摆放着疫苗。他将冷冻室内随时处于冷冻状态的冰模板,一个个挪到冷藏室。挪动冰模时,他左腿半跪,右腿弓步,支撑着身体重量,头快要伸进去了,双手飞快地将冰模板来回挪动。
让疫苗始终处于低温状态是保存的关键。如果一停电,王元林家冰箱里的疫苗,依靠冰块仍能保持2℃—8℃的标准温度。
王元林起身时有点吃力,老伴李桃子上前搭了把手。原来,王元林年轻时右腿受过伤,左腿也在4年前伤过一次。
那天,天刚亮,他动身到地处深山的北黄苇村,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接种疫苗。走到半路忽然下起大雨。在当地,下雨是件可怕的事情。黄土见水变成黄胶泥,格外黏缠。粘在鞋上甩不掉,继续走则一层层加厚。这种泥特别滑,踩着两脚泥前行,就像踩了一双溜冰鞋。
当时雨劈头盖脸浇下来,王元林没处躲,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,但很快就摔了一跤。他立马爬起,还能走,只是左膝有些疼。就这样,他坚持着打完针,走回家,以为没什么大碍。半年后,左膝开始剧痛,走起路来嘎嘎响。后来,左腿逐渐蹲不下了,要么就是蹲下站不起来。
山路上的王元林,四季并不分明。冬天,王元林穿一件呢子上衣,里面穿件毛衣。这本是秋天的装备,可冬天天气再冷,他也不加衣,就图走起来轻省。夏天,王元林就穿一件普通的薄衫,但口袋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本本,这样他才能准确掌握每个孩子的信息。
从神家村再往深处走,大山最深处是南黄苇村与北黄苇村。北黄苇村大些,有四五百口人。南黄苇村人口越来越少,200人的村子,现在只剩下几十口人,这个村有两个接种对象,一个两岁、一个一岁半。
为了这两个孩子,王元林一个月至少得去两趟。这是全乡最难走的路,从王元林家出发,十几公里至少要走一个半小时。
顺着河滩走,全是坚硬的河滩石,走起来脚痛。再走一段,河滩也没有了,只有越走越高的山路,黄土飞扬。这样的山路,汽车没法开,自行车没法骑,只能步行。
王丽娟在一排平房前正抱着一岁半的儿子溜达。王元林远远看到,吆喝一声,丽娟抱着娃儿进屋,等着打针。
注射后,王元林叮嘱丽娟,就算娃娃哭得一身汗也千万别带她到屋外,这样容易感冒。若是发烧,就拿酒精擦擦腋下。丽娟听了,止不住地笑:我小时候就是你给打,每次都这样给我妈妈说;现在给我孩子打,你还是这样的说法。
整个双路乡,像王丽娟这个年龄段的人太多了。他们小时候就是王元林给打针,现在当了爹、当了娘,王元林接着给他们的孩子打。
国家强制免疫的疫苗,从4苗到5苗、7苗,直到14苗。现在,3周岁的孩子,从出生起全部接种强制免疫,总共得打19针。双路乡的百姓不知道这些疫苗是干什么的,可他们看到娃娃们长得好,不得病,越来越信任王元林。现在乡亲们形成习惯,谁家生了孩子,主动电话通知他,在家等着接种。
王元林打针,绝不会提早一天,这也是37年间,他没有发生过一起接种事故的关键所在。打疫苗必须严格做到两点,掌握接种时间、确定没有禁忌症。为了遵守这两点,王元林没少吃苦。
去年,南沟村赵小龙的娃娃一岁多,该打B型流感疫苗。王元林走了一个半小时,步行15里路来到赵家。仔细一看,孩子脸通红;用手一摸,额头发烫,典型的接种禁忌症。王元林转身就要走。孩子的妈妈是贵州人,很快要带孩子回娘家,她担心临走前王元林来不了,央求他给孩子打针,王元林坚决不同意,虎着脸下山了。3天后,王元林再次步行15里路,为孩子打了疫苗。
不能提前,王元林更不会偷懒往后拖。他打针,从来都是规定哪天就哪天。今年正月初七,天气寒冷刺骨。当地有“初七不出门,初八不回家”的讲究,可王元林背着冷藏箱去狼儿沟老赵家打针。他早已摸清老赵儿子的出行规律:每年大年三十回家,初八返回太原打工。走时还要带走老赵一岁两个月的小孙子。如果今天不打针,这孩子因病一推再推的麻风疫苗又得无限期延长。
十八九里路,王元林走了3小时。到了老赵家,大家对他的出现格外惊讶,心疼地埋怨他,“晚打这一针怕什么,看把你冻成什么样了!”冻得手指发僵、耳朵生疼的王元林烤烤火,半晌才搭腔:这工作,必须谨小慎微,来不得半点马虎。“晚打了,惹上些病,我就害了你们全家人!”
王元林住着亮堂堂六间砖房,房子位于神家村中心地带,紧挨着村委会,在村舞台旁边。
白生生的瓷砖贴面,顶着二尺宽的房檐,气派得很。但再仔细看,便觉出捉襟见肘。孤零零的房子立在那里,没有院墙;房前台阶,是石头堆出来的,20米长,两米宽,走在上面,坑洼不平。
老伴李桃子将屋里擦抹得干净整洁,水泥地光滑可鉴。屋里最显眼的地方,摆着四五十袋粮食。这是王元林与他兄弟这几年种下的口粮,尽是些胡麻、谷子、糜子。白面大米,得用这些杂粮换,永远以多换少。
屋里没什么家具,一口红色榆木大柜,是王元林爷爷手里传下来的。一个上世纪80年代样式的平柜,还有一只小扣箱,是夫妻俩一辈子的家当。家里惟一的电器是25英寸的彩电——这是去年李桃子把大大小小11只羊卖了1050元,才换回的。
王元林最丰富的家当就是十几口粗瓷瓮,里面存放吃一冬天的土豆、小米、胡麻。老伴一个人种六亩地,顾住了老两口的吃喝。
王元林的房子住了20年,漏水严重,早就不能住了。现在的房子,并不是王元林的,而是二女儿的。爸妈没钱供她与姐姐上高中,她们早早就外出打工。二女儿在太原一家裁缝店打工,整整12年攒了5万元。前年,她为自己与爸妈盖了这房子。
1973年刚工作时,王元林每月工资26.5元,10年后涨到36元,从上世纪80年代初涨到每月64元。这就到了2007年,静乐县给他们这批“小集体”医生涨工资,加到了200元;2008年再涨到370元。
静乐县卫生局局长李茂林与王元林是老相识。每次见面,李茂林对这位全省的老先进格外尊敬,总是尊称老王,从不直呼其名。局长这一举动让王元林很受用,“我知道,局里、县里同情我。可穷家难当,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。”采写:本报记者康景琳 摄影:本报记者马立明